陈熙是不想要他,当他还是个胚芽时,他就希望这个胚胎不要继续发育,每次产检他都希望医生告诉他这胚胎不好。当他大一些了,陈熙又想过做减胎手术,他不想要那么多的孩子,陈熙从感情上、心理上还是经济上都没有做好拥有三个孩子的准备。他有好多次,都希望可以有一些意外,这对双胞胎里最好有一个孩子出点意外,可是这将近十个月的时间里,他一直没有等到。 那既然只能这样了,他命中注定要有三个孩子,那他也认了,他开始在工作之外积极开拓副业,多给这个家庭带来一些保障。可能是妻子心疼不过,不想他太辛苦。她听说有人炒比特币在短期内赚了很多倍,她便瞒着他把所有的积蓄都压在里面了,这还不够,她还上了杠杆,问两边的父母亲戚都借了钱投在虚拟货币里。 可是天不如人愿,在她买入的第二个月,就在一夜之间被爆仓,这个中产家庭也在瞬间变得危若累卵。岳父母对妻子格外生气,那是他们毕生的积蓄,就这样被女儿败光,小舅子也要结婚了,眼下都等着用钱,他们也怨上了妻子,不愿再和她联系。 刚知道被爆仓时,他怒不可遏,感觉前途无亮,他搜肠刮肚寻觅出恶毒的话咒骂妻子,恨她贪婪无知。可骂到最后,他俯身嚎啕痛哭。 从知道是双胎开始,妻子在自己面前一直是那样的小心翼翼,看到每晚自己加班到很晚回来,她怀着孕,还要每晚坚持帮他倒热水泡脚,说这样也可以养生。她何尝不知丈夫一直想放弃这对双胎,尽管她妊娠反应很重,又要独自带着整日闹腾的儿子,可在丈夫面前,她还是那样处处赔着小心,凡事都看丈夫脸色行事。 女人从胚胎在她身体里种下那一刻便成了母亲,可是父亲却不然,他们在心理上和感情上并不能像母亲一样,能一步就进入角色,尤其是还不能感知到孩子的时候。父亲在这时尚能理智地权衡利弊,可是母亲却很难,那毕竟是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,从他们还是个不成人形的胚胎开始,她就已经和他们建立了联系和契约。 她是母亲,她没有办法像他一样清醒理智,她也知道他的难处,他的辛苦她也全看在眼里,可她还是想留下这两个孩子。说来说去,养育三个孩子最大的问题不是还在钱上嘛,如果完全没有经济上的顾虑,丈夫也不会这般为难了,可是完全不懂金融又急于赚快钱的她,将全家都拖入深渊。 陈熙在痛哭一场后,很快便振作起来,这个家还需要他养活。 可看着妻子越来越大的肚子和岳父母紧逼的债务,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堪重负,很多次,他都在睡梦中被惊醒,睡梦中,他听到无数婴儿此起彼伏的啼哭声,铺天盖地全是斗大的“责任”这两个字,砸得他抱头鼠窜,叫苦不迭。 每次产检,他都内心阴暗的希望能查出点什么纰漏,可医生每次都告诉他孩子很不错,直到妻子临产,医生告诉他胎儿存在胎位不正,建议剖腹产,否则小双可能会有风险。 那一刻,他发现自己居然是有些窃喜的,这是多么好的结局。能得到一个健康康的孩子,不枉妻子辛苦孕育一场,而那个不被期待的多余的孩子还真的会有活不下来的可能,所以,无论如何都不能同意剖腹产的事情。 医生不是说了吗,那个头位的大双还是没什么问题的,关键就是小双了。妻子已经和父母闹翻,生产时不会来探望,他也不愿告诉自己的父母预产期是哪天,他怕二老到场后凡事都要听医生安排。 当大宝被送到他怀中时,看到这个健康的宝宝,他实在没有办法像上次那样开心和激动,不出意外的话,下一个也会是男婴,他也知道,龙凤胎的概率是极低的,他会成为三个男孩的父亲。 可没想到事情出现了转机,就和医生预判的也如他期待的那样,小双果然难产了,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,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,就这样吧,人各有命。或者说得更残酷一点,物竞天择优胜劣汰,从来都是这样的法则。 尽管医生反复告诉他,孩子情况很糟,越晚手术,风险越大,他说不想妻子糟二重罪,已经经历了分娩的剧痛,就不要再糟开刀的罪了,反正横竖都不愿意剖,他还进产房给妻子打气,说再努把力。 他握住妻子手给她打气那一刻,他看到妻子眼里有泪有欣慰,有那么一瞬间,他想过要不就赶紧手术吧,可这个念头转瞬即逝。在过去的这些年里,他觉得在绝大部分时间里,他都是个踏实可靠的人,可是那一刻,他发现自己原来也有这样虚伪卑劣的一面。 直到这个产科主任直接点破了他的那点心思,并告诉他再拖下去,妻子也会有危险,而且听他言下之意,好像孩子已经没太大希望了,于是他同意了主任给妻子做宫内倒转术。 可当陈熙看到一动不动躺在辐射台上的小双时,他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终于崩塌了。那毕竟是他的孩子啊,原本他应该像怀中的哥哥一般,可以是一个健康的孩子,可是因着他的私心,变成了这样,就是他的生生父亲,迟迟不愿给他机会。 他半张着嘴巴,却迟迟发不出声音,只是像被施加了定身术一般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小儿子。当参与抢救的儿科医生问他是否决定插管,并送NICU时,他只是一个劲地拼命点头。当对方告诉他费用很高,而且不一定能救活时,他还是在拼命点头,夏花从侧面看过去时,感觉他的颈椎像被折断了,挂着的头颅只剩机械地点动。 在完成初步的复苏之后,儿科医生便将二宝带去了NICU,蒋美还没苏醒,抱着大宝的陈熙突然爆发出惨烈的哀嚎声。 谭一鸣拍了拍他的肩膀,叹了口气,“眼下先把这个孩子照顾好吧。一会儿产妇醒了,也离不开人。” 夏花和李承乾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悲伤到不能自持的男人,不愿意要这个孩子是真的,可眼下这般伤心灭顶,也是真的。人性从来都是这样幽微复杂的。 就像夏花小时候,父母曾多次告诉她,她出生当日,当助产士把自己抱出产房,门外的父亲初见女儿,激动的抱住这个新生儿亲个不停,浑然不管刚出生的婴儿并没有被清洗过,身上还混着住胎脂以及一些来历不明的分泌物。 妈妈还告诉她,医院一共生了四个孩子,全部都是女婴,可是那天新晋的几位父亲里,只有她的父亲才那样兴高采烈,还安慰那几个生了女儿的爸爸,“男女都一样。” 当时的父亲那样爱刚出生的自己是真的,可是日后关系日渐恶化,他看向自己时眼里不共戴天的憎恨也是真的。 小双是个近足月儿,但出生时阿氏评分极低,虽然不是儿科医生,夏花也知道二宝是凶多吉少。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,再去想多的也没什么意义,李承乾索性回到办公室,整理了蒋美的病历和签字,虽然一切的风险都是告知了的,每一步也都有对方签字,可小双要是真的不治,纠纷很可能也在所难免。 第二天上班时,李承乾从新生儿科那里接到坏消息,小双不治夭折。他还从对方那里了解到,小双夭折倒真不是父母要求放弃治疗,相反,这个在生产时不停阻拦造成孩子夭折的父亲,在这一刻倒是和所有正常父母没有什么区别,医院全力救治,可毕竟还是晚了。 医院住着,每次去查房时,不管是在哺乳还是和大双一块躺着,她的眼里都不见任何的喜怒哀乐,令人联想到盲人。想到小双的事情,夏花每次开口想安慰两句,可对方却好像仍处在麻醉末期,人已经慢慢醒了,虽然有了意识,可却仍对外界的人和事没有过多的反应。 这回两边的父母倒是都来了,夏花也知道一些蒋美赔光双方父母血汗钱的事,可眼下,两边老人在得知蒋美昨日难产又丧失一子后,也没人再怪她,只是尽可能小心照顾着眼下最脆弱无助的产妇。 蒋美恢复的不错,没几天便出了院。可很快的,医患和协办便打电话到科室询问蒋美的情况,并指定了时间在和谐办做事故协调。 谭一鸣、李承乾、夏花,当日的助产士、麻醉师和参与抢救的新生儿科医生,都被约在了和谐办。产科历来是医患纠纷的高发地,所以有事没事被约到这里,自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。 所以此刻虽然是“被告”,但夏花也再不像第一次来到这里时那样手足无措,这本就是院内协调,还没到开庭那步,为此,她也还是做了些准备。而且主管医生是李承乾,她不过是产房的参与者之一。 蒋母要照看产妇和新生儿,母女俩没有到场,其余人倒是都来了。一上来就在指责,为何产检健康的双胎为何会在生产时死亡一个,陈父陈母尤其激动,陈母一开口便哭个不停,“好好的双胞胎,怎么就只得到一个。” 购买专栏解锁剩余45%欢迎转载,转载请注明原文网址:http://www.hophm.com/zzyyy/14486.html |